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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和幾個員工端出了成堆的肉和蔬菜烤串,外頭的戶外大烤肉架已經搭好了,大家輕鬆地烤肉,喝著啤酒和飲料,氣氛十分愉快。
「帥哥,這個給你。」母親烤好一大塊香草羊肋排,放到瓦爾特的盤子裡,「聽說你這幾天都陪著羅里,謝謝你呀。」
「羅里是個很好的玩伴。」瓦爾特接過,一邊自然地與海倫聊天。
聽到玩伴一詞,羅里在旁邊像是被雷打到似的抖了一下,趁著母親回頭顧烤肉架時,抬眼瞪向瓦爾特。
這個受過良好教育,能言善道的高大紳士能選用的社交辭令多不勝數,瓦爾特絕對是故意的。
「這孩子讀過很多書,非常聰明哦。」海倫很開心這個貴氣的男人和自己兒子處得來,誇耀起羅里,「不要看他長得像洋娃娃,很像個花瓶,以前在學校成績非常好,都市來的老師很喜歡他,唸書時羅里還跳級了兩次。」
「媽,好了。」羅里倏然沉下臉,低聲制止。
「這個我沒有聽說過呢。」瓦爾特偏頭看他一眼,「不過我知道他和瓊安以前在很好的公司上班。」
「是啊是啊,羅里還小的時候,就會讀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書,那時我們總是覺得這個小孩和我們不一樣,以後一定會是白領階級,說不定還會成為大老闆。」母親說道,「後來也真的還沒大學畢業就拿到實習,一畢業就進到百大企業工作,還認識了瓊安這麼優秀的女性……」
羅里開始變得坐立難安,望著母親低頭烤肉的背影。站在附近安靜吃肉的喬伊絲也抬起頭來,默默看向表情僵硬的哥哥。
烤架邊緣幾塊豬肉被衝上來的火花烤到焦黑,母親卻渾然未覺。
「要不是他的父親突然過世,我們也不會讓他回來幫忙。」母親的肩膀微微下垂,興高采烈的語氣黯淡下來,「結果還是讓他投入這麼辛苦的行業了。」
「哪個工作不辛苦?」羅里提高了嗓門,將手裡還剩下一點烤洋蔥的盤子放下,從後頭拍了拍母親的背,「換我來,妳去吃東西。」
「你烤得爛死了。」母親守著烤肉夾,「不要浪費食材。」
羅里頓時有些無言,在後頭企圖偷襲搶母親的烤肉夾,而在廚房身經百戰的母親駕輕就熟地守著崗位。
「不過他和瓊安經營得很好啦。」海倫雖然嘴上不提,也知道開始添亂的兒子是怕她越講心情越不好,「以前他爸爸全年無休,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,還是常常勉強只能溫飽。現在時代不一樣了,他們這些年輕人很聰明。」
母親夾起一塊抹上橄欖油和香料的牛排,回頭示意,羅里只好拿起盤子接過。
「要放手讓年輕人去做,很不容易吧?」瓦爾特說道,「羅里還離家過,瓊安是外地人,我聽說有些地方是很排外的。」
「沒錯,一開始我真的太擔心了!」
母親被說到心坎裡,揮舞著烤肉架激動地傾訴,「尤其羅里小時候就是個書呆子啊,瘦瘦小小一隻又討厭戶外,你知道他根本不太幫忙幹活嗎?要不是外婆疼他,我都擔心他會被他爸爸打死。」
「你不幫忙嗎?」瓦爾特轉頭看他。
羅里咬著香氣四溢的牛排,微瞇起眼睛,「我每天早上五點去牛舍,一路忙到七點才準備去上學。」
「其他人都四點就去了呀。」母親搖搖頭,「而且他常生病累倒,後來是他外婆看不下去,出錢聘了一個幫手,指定要頂替羅里,他才能好好唸書。」
以前他父親天還沒亮就起床工作,晚上七點就準備睡了,其他工人也差不多是這個作息,頂多「熬夜」出去喝一杯。要是羅里也遵守這個作息,別說是拿到大學獎學金,恐怕連維持好成績上大學都很困難。
「他現在住的別墅,也是從外婆那裡繼承的。」母親說道,「羅里從小就喜歡躲在那裡,外婆每次來長住時,都像是看到救世主來了。外人看到還以為我們虐童呢。」
羅里聳了聳肩,「以前外婆和我爸關係不太好,我爸很討厭外婆干涉我們家,只有要出資蓋別館時,他難得舉雙手贊成──因為他不希望我外婆來探親時,住在家裡。」
提起外婆,羅里神情變得柔和一些,要不是有外婆在,他的童年會變得相當艱難。
「我母親是地方大地主的女兒,家裡有點資產,三十多年前我也是大學畢業,本來要去大都市發展的。」海倫搖搖頭,「結果暑假和朋友來這一帶旅行,被鄉下窮小子拐跑,畢業後就來這裡養牛養羊,差點氣死我父母了。」
瓦爾特是很好的聆聽者,總是專注傾聽,又會適時做出反應,結果就讓母親一股腦地說了一大堆。
羅里在旁邊吃著烤蔬菜和海鮮,徹底放棄了干預。
「總之,我不會排斥瓊安,畢竟我自己也不是牧場人家出身,嫁過來還不是什麼活都會幹了?以前有養牛時,都是我在接生的。」母親不以為意地說道,「他們年輕人開心就好啦。」
布朗太太過來接手烤肉,母親拿了豬肋排和啤酒,終於能坐下來好好吃點東西。瓊安和喬伊絲也過來加入,母親轉移了注意力,關心起她們兩個。
羅里鬆了一大口氣,都已經快要三十歲了,還被母親炫耀是個偏鄉的天才兒童,本來能有番大事業,只讓他尷尬到全身發癢,剛剛吞下去的烤牛排都在胃裡快要消化不良。
偏偏還是在瓦爾特面前。
這天晚上,快樂的戶外烤肉派對裡,大家渾然不知地在瓦爾特面前聊了很多,而羅里完全不敢看那個男人的眼睛,不想知道那雙帶笑的藍眼睛是否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,是抱持著什麼想法來聽他的家人們講述他的過往。
只有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,當瓦爾特在城市裡遇到年輕的羅里時,這個漂亮青年不是什麼擁有無限潛能的聰明菁英。
就算沒有被叫回來經營家族事業,當時的羅里也過得一團糟。
「後悔了嗎?」回到別墅後,羅里忍不住問道。
瓦爾特面露疑惑,想了想問道,「你是指什麼?」
「表現得太平易近人,結果大家都把你當自己人了。」羅里一邊走進廚房,一邊無奈地說道,「你不必陪我堂哥他們胡鬧的。」
晚上的聚會越晚越失控,長輩們去前廊聊天續攤,年輕人則留在後院玩樂,有人直接穿著衣服跳下泳池,有人玩起喝酒遊戲。
年輕的獸醫先生傍晚來出診,也被留下來吃飯。羅里才不過走到旁邊和獸醫聊了幾分鐘,一轉頭就發現傑克他們醉醺醺地拿出手槍,開始玩打靶遊戲。
羅里有看到不遠處漢斯先生驚駭的表情,彷彿不可思議這個年代還有如此野蠻的鄉下人。
「我們也會打獵,那沒什麼。」瓦爾特一派輕鬆地說道。
羅里相信蘭格家外出打獵時,絕不會是射寶特瓶和啤酒罐。
「你的槍法蠻好的。」羅里嘆了口氣。
雖然他知道這個男人做什麼都不慌不忙的樣子,還是沒想到瓦爾特會輕鬆地大獲全勝,一次處罰都沒有遇上。
只有看到傑克和另一個員工的裸體,讓羅里暗自有點遺憾。
在廚房沖泡能幫助消化的花草茶,羅里補充道,「順道一提,蘭格夫人來這裡時,通常不會加入那些混亂。」
「我覺得很值得。」瓦爾特來到廚房,接過羅里泡的熱茶,「聽到很多有趣的故事。」
羅里頓時面露古怪,糾結地端詳面前的男人。
在今晚的洪水療法之下,這個男人幾乎補完了他的一生,羅里很懷疑對方是否還能繼續對他抱持興趣。
不過瓦爾特扮演了盡職的好客人,始終很愉快地聽著羅里小時候的糗事。
「這不公平,我對你知道的太少了。」羅里不滿地說道。
「你想知道什麼?」瓦爾特勾起嘴角,親切地詢問。羅里主動對他感興趣,似乎讓這個男人心情不錯。
……為什麼事到如今要出現在他面前?真的只是巧合嗎?
羅里張了張口,望著面前從容優雅的男人,可是那種彷彿很親暱的感覺,更讓羅里感到退卻。
他知道這個男人的親近並不代表什麼,就連旅遊都得帶著一大群保鑣的上流階層,並不會在這個地方駐足停留。
就算他們能夠在短時間內打得火熱,迅速拉近距離,幾天之後,彼此都還是得回到原來的生活。
瓦爾特端詳著面前閉上嘴巴,似乎隨著思考而隱約變得萎靡的漂亮青年,在羅里變得更為封閉之前,緩緩開了口。
「我沒有跳級,從幼稚園就是上私立學校,就讀住宿制的國高中,大學就開始在我家的企業實習和工作。後來就像你知道的一樣,從總公司到分公司都輪調過。」
瓦爾特回想今晚聽到的情報,配合地說出相應的經歷。
考量到只談工作可能會加深距離感,因此瓦爾特特地挑了個不怎麼對外人提起的話題,「我有一個大我八歲的姊姊,但我們不親,她很早就離家了,在非營利組織工作,幾乎和家裡斷絕關係。」
第一次聽說這件事,羅里微微睜大雙眼,不確定是否應該追問。
「我們感情沒有不好,就只是不怎麼熟。」瓦爾特微笑,「所以你們這種關係親密的家庭,讓我覺得很神奇。」
「蘭格夫人看起來非常和善。」羅里還是有點意外,「你的姊姊和父母感情不好嗎?」
「我們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,我母親也是。現在比較有餘裕了,不過她年輕時非常嚴厲,對自己和子女的要求都很高。大概也是因為有姊姊的前車之鑑,他們後來對我就比較寬鬆一點。」
瓦爾特說道,「我姊姊也有自己的理念,她現在在反對大企業摧殘地球的環保組織工作,還跟同事結婚了。」
而她的原生家庭,顯然就是邪惡的一方。
羅里靠著中島喝了一口熱茶,感到很不可思議。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和瓦爾特有這方面的交流。
仔細回想,羅里依稀記得以前聽過瓦爾特的朋友們私下談論過,瓦爾特的父母對孩子相當不近人情,沒想到這還是管束變得寬鬆之後的狀態。
──他們相遇的那一天,就是朋友們替瓦爾特舉辦的派對,那些人說他那陣子過得太緊繃了,還即將要被父母丟到國外,應該好好放鬆一下。
「還有想知道的嗎?」瓦爾特問道。
羅里張了張嘴,本來想問住宿學校常聽說的男同志情事,但光是想像就讓他感到胃部一沉,他才不要聽瓦爾特以前有多受歡迎。
「……一時想不到。」羅里悶悶地說道。
「你很累了吧?」看他表情不太好,瓦爾特抬手輕輕摸了摸羅里的臉頰,「現在對你來說是半夜?」
感受到男人指尖溫柔的觸感,羅里像是被電到一樣後退,表情又變得有點僵硬。
瓦爾特的動作非常自然,像是撫摸小貓小狗一樣友善親暱,而且依這個男人的性格魅力、外貌與身價,平時恐怕不會遇到羅里這種不解風情的排斥。
氣氛一時有些尷尬。
「我待在你的家庭聚會裡,會讓你感到冒犯嗎?」瓦爾特緩緩開口,打破沉默。
「不會,只是我不認為那些有什麼重要的。」羅里搖搖頭,表情還有點僵硬。
對他來說小時候的記憶像是一團灰黑色的雲霧,像是天還沒亮就被叫醒丟進濕冷寒風中的惡夢,只是混亂又不愉快的往事。平時他都盡量塵封在記憶深處,認為沒必要再翻出來。
比起被刺探隱私,他其實只是感到很尷尬,他根本不希望瓦爾特聽到那些他小學時被牛逼到角落大哭、因為拿濕紙巾替想進門的牡羊犬擦腳,而被父親甩巴掌怒罵死娘砲的故事。
這樣想可能有點病態,可是羅里反而希望瓦爾特記得的是年輕時的那個他。
總是替男人分擔生活壓力,總是愉快地一起享樂,待在一起的時間只有濕熱黏膩的本能,身處在時髦公寓裡,一起喝熱咖啡吃餅乾,共享一杯葡萄酒,徹夜不眠的他們。
這時,屋裡的電話響起,響了三聲,直接掛斷。
「是瓊安。」羅里站在原地,沒有檢查來電顯示就說道,「她在提醒我看手機,大概是有工作要討論。我們是做觀光牧場的,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網路上的評論,而且我也算是一個KOL,要為客戶的品牌保持好形象……」
望著那雙變得沒什麼溫度的藍眼睛,羅里不自覺加快語速,僵在高大男人面前認真解釋了一番,「雖然今天馬場沒出事,但我們可能要討論一下後續的配套措施。」
瓦爾特端詳著面前的青年,沉默了半晌,而在他靜靜喝完那杯茶之前,羅里都沒有掏出手機查看。
「知道了。」瓦爾特將茶杯放在桌上,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,「以前我也常選擇工作,當時你一句話都沒有抱怨過。雖然現在的我很想把握時間跟你變得更親近,但我不會為了這種事不高興的。」
羅里微微睜大眼睛,指尖溫柔碰觸他的男人笑了出來。
「忙完就早點休息吧,不用顧慮我了。」瓦爾特先道了晚安。
瓦爾特先上樓之後,羅里總算有時間檢查今晚的訊息,本來他以為尼克會大動作報復克萊兒,沒想到那個看似很衝動的男人在製作公司揚言上法院之後,就再也沒有出聲過了。
克萊兒和他的社群下面是一片祥和,大多是鼓勵的留言,然而在其他版面上仍是一面廝殺,有看不慣他們獲得巨大名利的酸民想趁機潑他們髒水,主張無風不起浪,粉絲也激烈地抵抗,四處都有激烈的筆戰。
畢竟克萊兒的影片看似陽光正向,她刻意截圖尼克的小動作,餵養了那些樂於投入八卦的群眾。
那些網友都比當事人投入,到處挖掘蛛絲馬跡,想要證明這三人之間有多少暗潮洶湧的仇恨。
尼克那裡沒什麼粉絲撐場,幾乎一面倒被正義的網友洗版辱罵,結果也引起了一些自認清流的「理性」網友反感。
這些不太認識尼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網友開始替尼克說話,指責網友嗜血,還有想像力比較豐富的人已經開始幻想了一整齣陰謀論,認為他們同樣第一次聽說名字的羅里和克萊兒肯定是真的霸凌仔,買了網軍來操控方向。
才剛從一派祥和的烤肉派對回來,羅里看著這些飽含仇恨的文字內容,怎麼樣都無法投入情感。
羅里回完幾封比較重要的信件和訊息,抬頭看到中島上空掉的茶杯,突然覺得回歸寧靜的一樓空間空蕩蕩的,不太習慣。這似乎是瓦爾特和他獨處時,第一次率先離席。
夜裡,瓦爾特梳洗過後,換上乾淨的家居服,坐在小巧陽春的套房裡,靠在堅硬的雙人床床頭,使用筆電辦公。
他可以理解母親每次來這裡都想方設法贈送禮物,自從大學時代嘗試背包旅行、前年參與公益活動造訪未開發國家之後,瓦爾特就再也沒有睡過這麼缺乏彈性的床墊了,簡直就是辦公椅的水準。
不過,這些棉被和床單每天都有太陽曬過的氣味,房間地毯角落有殘留茶樹和尤加利等驅蟲精油的味道,床頭擺放著薰香蠟燭和點火器,床邊的矮桌隨時補充礦泉水、茶包和小餅乾,從各個小地方都能感覺到這裡的人們盡力讓他住得舒適。
彷彿是住進他人家裡的親切感,讓瓦爾特感到很有趣。
忙於工作的瓦爾特時常往返海外,很難跟人建立親密關係,因此到伴侶老家過夜的體驗,對他來說是第一次。
這幾天瓦爾特幾乎都是留在一樓客廳做事,很少待在這個陽春的鄉村風小套房,可是他判斷今天似乎太緊迫盯人了,最好留一點空間給那個精神緊繃的漂亮青年。
他將電腦放在腿上處理公事,時間來到靜謐的深夜,房門口傳來了敲門聲。
「請進?」瓦爾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,凌晨一點。
彷彿傳達了來訪者的猶移不定,門把緩緩轉動,好半晌才露出半個身子。
「你還在忙?」羅里出聲問道。
漂亮青年換了衣服,略顯寬鬆的淺藍色成套睡衣,身上散發著帶點潮濕的甜甜香氣,顯然剛沐浴過,白皙的皮膚都帶著一絲發光般的透明感。
「只是回個信,不急。」瓦爾特說道,「怎麼了嗎?」
羅里走進他的房裡,神情有點遲疑,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閃爍著,十分明顯地舉棋不定,悄悄觀察床上的瓦爾特。
──
羅里不喜歡車震,他比較喜歡床///
噗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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