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篇故事純屬虛構,如有雷同那就雷同)
(一)
我是李英學,座標直隸,光緒年間一個普通讀書人家的孩子。
「帝王皇后噶了叫崩,諸侯嬪妃噶了叫薨,士大夫官員噶了叫卒,士人噶了叫不祿。上吊噶了叫做縊,囚犯噶了叫做瘐,戰死沙場叫馬革裹屍,為國犧牲叫殉國捐軀。幼年夭折叫做殤,被人噶了叫做戕,肚子餓噶的是殍子,庶民噶了那才叫做死。」
這首歌謠,是我們這些讀書人家的孩子最愛唱的,卻是大人最討厭聽的。
每當家裡的大人們聚在一起談論時局,談論誰家孩子又考中了秀才、誰家兒子在京城做官,我們這群小孩便會圍成一圈,悄悄地唱起來。起初是輕聲吟誦,後來變成拍掌齊唱,一句比一句響亮。
有些孩子聽不太懂歌詞的意思,只覺得押韻有趣,便跟著我們一字一句地念,有時還笑著重複幾遍,像是念什麼稀奇古怪的咒語。
「士人噶了叫不祿——哈哈,什麼叫不祿啊?」
「不知道!就是死的意思吧!」
「那為什麼要這樣叫?」
「因為讀書人死了就不一樣嘛!」
年紀小的孩子問得認真,可我們也說不上來,只是知道這首歌的詞,都是大人嘴裡偶爾提過的,某個遠方的大官去世了,說他「卒」了,某個考不上功名的窮書生餓死了,說他「不祿」了。
我們唱得興高採烈,直到一個大人聽見,揮著戒尺衝過來。
「胡說八道!這些詞是能亂唱的嗎?不吉利!」
我們嚇得四散奔逃,有些孩子躲進小巷,有些孩子翻牆逃走,還有些被逮住的,便要被責打一頓,站在私塾門前罰抄《弟子規》。
「你們怎麼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?」
讀書人家的大人總是這樣責備自己的孩子,「他們家世代經商、開酒坊、賣木器,都是粗人,你們這些讀書人家的孩子,應該有讀書人的樣子!」
那時的我也被這樣罵過。
阿全、阿勝、阿虎,他們不是讀書人家的孩子,他們的父親不是秀才、不是塾師,而是做生意、做手藝、習武的人。可是在小孩子的世界裡,我們是沒有分別的。
我和阿全是在河邊玩泥巴時認識的,他告訴我,他家釀的酒全村最好喝,將來要開一間比城裡最熱鬧的酒樓還大的店。阿勝家裡賣木器,他總是在地上用小刀雕刻木屑,說將來要做一把全天下最漂亮的木椅。阿虎的父親是一個江湖武師,他從小就在村口的樹下練拳,揮著一根比自己還高的木棍,說要變成天下第一的武術大師。
我們一起玩耍,一起抓魚、爬樹、在田埂間奔跑,然後在黃昏時圍坐著,一遍遍地唱這首大人不準我們唱的歌。
我們不懂歌詞的意思,只是覺得它好聽,好玩,帶著一種奇妙的魔力。
可每當我回到家裡,母親總是皺著眉,拉住我的手:「懷安,以後不要再和那些孩子混在一起了。你是要考功名的,不能和市井小民同流合污。」
「可是,阿全他們很好啊……」
「讀書人和做買賣的怎麼能一樣?你將來要當大官,他們不過是開店鋪、做木工、學武的,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。」
那時的我並不懂什麼是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」,只覺得母親說的話很奇怪。
可是,當我開始進入私塾,當我每天早晨對著書桌背誦《四書五經》,當我開始參加考試,開始穿著長衫坐在考場裡埋頭書寫時,我才漸漸意識到——
我的世界,的確和他們不同了。
我們曾經一樣快樂地唱著同一首歌,可是,這首歌裡的人生,卻已經開始分岔。
阿全學著釀酒,阿勝開始雕刻木器,阿虎在武館裡日日習武,而我,則埋首於經義之中,等待著有一天能夠中舉,能夠進入仕途,能夠成為父母期待中的「體麵人」。
那時候的我仍然相信,這條路才是對的,是光榮的,是比他們的路更高貴的。
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,有一天,當我們再度相遇時,會是那樣的光景——
他們都成功了,而我,卻成了他們眼中「沒落的讀書人」。
沒辦法,誰叫我是李英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