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者--上吊的孩子
2020年11月28日 11:25
「學弟,這是我前幾天的一個case」精神科的老師點開手機的一部影片。
影片的內容有點驚悚,是一個約國小男孩模仿著上吊的姿勢,用掛在天花板的繩子將脖子環繞著、吐著舌,不過腳是踩在地上的,雖然不會真的造成生命危險,還是滿令人恐懼的。
「學弟,你覺得這影片有什麼不尋常之處?」
「這個年紀的小孩是怎麼接觸到上吊這個行為的?」我回答。
老師接著說:「現在資訊可及性太強大了,這點應該還好。」
「小孩子的行為非常可疑,不知道是單純的模仿效應、還是真的有憂鬱自殺傾向」我回答,老師點點頭:「還有呢?」
我思考了一下,接著說:「是誰拍這段影片的?為什麼不阻止他?」
「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。」老師點頭說到:「拍攝影片的是他的母親。」
這令人震驚的答案。老師說,早上這個小朋友是由父親帶來急診的,他說,孩子在早上起床時,跟他說昨天晚上有「勒脖子」,在詢問了孩子的母親之後,才知道這件事。情急之下,趕快送來醫院。
小孩非常的寡言,且目光總是無法在對話時與人交會,對於各項問題,也僅嗯嗯喔喔地回答著。當問起前一天晚上的上吊行為時,孩子漠然的,只是回答:「忘記了。」
「是個自閉症的孩子」老師對我說。「只是父親很明顯地不知道、抑或是不願意面對。」當老師問起他的父親,有沒有到兒童發展部門就診評估時,父親顯得不悅、甚至有點憤怒,大聲地回答:「我兒子是有什麼問題?要評估什麼?」
從父子兩方都得不到當天晚上的事發經過,於是老師轉向母親這條線索。請他的父親聯絡時,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屑,當電話撥通時,他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就將手機遞給了老師。
「我現在很忙,沒有空」老師溫文地請母親來醫院一趟時,得到是這樣冷冰冰的回答,「明天早上我再過去」這是最後的結語。
「在我心中,一個刻薄冷血的母親已然成形」老師告訴我。「加上那個旁觀兒子上吊的影片,我實在覺得這個母親跟十惡不赦的罪人一般。」
在確認孩子沒有其他生理上的不舒服之後,父子倆便回去了,迎來隔天的門診,孩子的母親是最後一位掛號的病人。
「她的第一句話打破我的想像,」老師說:「她的第一句話是,請問我孩子是不是自閉症。」
「在我原本的設想,她應該是個殘酷的母親,但這樣看來,或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媽媽。」
老師一步一步引導著對話,從回答孩子正常與不正常的狀況、昨日急診的情形、到怎麼放鬆孩子的情緒等等。
最後、也是最關鍵的問題:「當拍攝這段影片時,妳在想什麼?」
此時,母親的眼淚潰堤了,汩汩流出的淚水是悲傷和委屈摻雜的氣息,在大哭了十分鐘左右,母親緩緩地說:「我恨他。」
孩子的媽媽說,這孩子開始上學後,很明顯的感受到他的不一樣,他很聰明,學習力超群,可是非常討厭與人互動,在幼兒園期間,甚至一個月沒有跟同學、老師講超過十句話。
他的父親與家庭是非常傳統的家族,他們感受到孩子的聰穎,可是卻一直忽略孩子異常的社交型態。當孩子的媽媽說,希望能夠帶孩子去發展評估,得來的卻是老公的冷嘲熱諷,說孩子這麼聰明,哪有問題。
「自己不會帶小孩就不要牽拖亂看醫生」這是老公的回答。兒子的父親是公司經理,大多時間都在工作,小孩的生活起居幾乎是媽媽一手包辦。
隨著小孩進入小學,社交障礙的問題越來越嚴重,此時也面臨了不少霸凌行為。「我每次都很心疼」媽媽說,「有一次我偷偷帶小孩去看醫生,結果回家之後,被老公罵到不行,說我在侮辱「他」的兒子」
「我後來就沒去了,也不敢去,而且從此之後,只要小孩在學校有什麼狀況,永遠都是我被我先生臭罵。」就這樣,如此的循環週而復始。小孩和母親的憂鬱日積月累。
「然後就是那天的上吊事件了」老師對我做了總結。
「所以真正殘酷的是他的父親吧」我問。
「不是,」老師回答:「他只是用錯方法去愛了。」
--後記:老師後來為這個家庭召開家庭會議,聊了許久,也算是稍稍撫平彼此的傷痕,也透過衛教等等來讓彼此對於兒童發展的落差緩解,目前孩子與母親都在老師的門診追蹤與治療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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