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者--謙卑
這次要分享的是我自己的故事。
這個月跟到的主治醫師,不只是本科的主任,更是學長姐口耳相傳、非常有教學熱誠的老師。第一天來到科內,主任非常親切地告訴我們,日常的工作有什麼,進入手術室、作為助手時應該要做什麼,總之,明顯感受到這裡濃厚的教學氛圍,也在心裡慶幸能跟到主任。
不過,兩年多的醫院生活中,這是我第一次被安排到這個科別,因此,雖然知識學理上還算是略懂,手術室的種種程序、要求,我卻相對陌生。
第一天的工作,我就是負責刀房,然而,或許是因為早上的氣氛太過歡樂,導致我自己並沒有針對自己不熟悉的程序去進一步模擬,所以,下午接到刀房電話時,說實在的,我只有模糊零散的印象、並沒有確確實實地知道自己應該要怎麼做。
而上了手術台作為助手,那模糊的印象煙飛雲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。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!
老師十分憤怒,大聲斥責了一聲:「新來的,你找死啊?」「白癡啊!」老師毫不留情的責罵,伴隨著我急忙地在腦海裡搜索著那些應該做好的事情。而就在這一跛一跛的步伐中,這台手術,身為助手的我,就在老師這兩句責罵中,以及努力彌補自己的不足中,完成了。
手術結束,我狼狽的逃出手術室,在討論室的電腦前,我邊打著手術紀錄,邊在電腦前掉眼淚。
一開始或許是有點憤怒吧,我好像從來從來沒有被這樣罵過。不過接著而來的是對自己的自責。以前,因為對於大多臨床事務都不熟悉,每次接觸新的工作時,總是不斷的看書、看影片來臨摹,而現在,居然因為常常刷手上刀,而開始自負自大,膽敢在完全生疏的情況下,直接上刀當助手。
腦海裡映起了一位很尊敬的學長常對我說的:「Stay humble.」 這好像也是在某一次,對於自己的手藝感到自豪時,學長的提點。
最重要、我無法饒恕自己的,是我居然沒有同理心。試想,如果手術台上的病人是我的家人、甚至是我自己,我饒恕的了一個生疏的無頭蒼蠅醫師當助手嗎?想到這點,真的覺得自己的自滿很愚蠢。
轉念之後,放下了情緒,繕寫著手術紀錄的同時,我回憶起手術台上的一情一景。努力地寫下自己當初做錯的部分、再小的部分都記錄下來,也參考了影片,在半空中拿著筆比畫著。而此時,方才痛罵我的主任也進來了。
「你真的是,很掉漆。」主任丟下這句話,接著開始帶著我複習著詳細的手術步驟。這次我至少對於各個程序都能夠有所回應。「因為我有信心你們都能做得很好,能夠跟著我當住院醫師,可以實際操作很多,但是機會、要自己把握。」那一晚,主任陪著我加班複習到晚上八點。
後來幾次相同的手術,我可以說是越做越順手(至少沒有被罵白痴跟找死了)。也明顯感受到手術的程序越來越順、時間也越來越快。幾次的跟刀經驗之後,主任甚至會叫我去帶新來的醫學生,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、不能夠怎麼做。
跟主任的最後一天,也只剩下一台這樣的手術,主任吩咐完開刀時間之後,我便進入手術室準備。我一如往常的,將主任會用到的物品、椅子排好之後,拎著自己碼數的無菌手套,在手術台旁邊等著。
主任很快就到了,看著我,然後笑著說:「趕快戴手套啊,你已經不是菜鳥了。」
「是!」我大聲回應。這次的手術,也沒有被罵,也彷彿和主任有默契的,知道主刀的她接下來要做什麼,我要準備什麼。如果說主任是在前台演奏的小提琴手,我就像是在後面伴奏的鋼琴手,我能做好的就是調整好自己的節奏,然後聆聽主奏者的旋律,倘若能夠做到,那這個樂章就能夠臻至完美。
也很幸運的,最後的這台手術,順利也漂亮(當然是主任做得漂亮)的完成了。和第一次一樣,下刀之後,我迅速的到同一台電腦前打著紀錄。
此時,主任跟著另一位主治醫師進來。「老師好!」我打招呼。主任笑了一下,接著跟旁邊的主治醫師說:「我們這位學弟,很優啊!」我此時面對著電腦,原本飛快鍵入的雙手暫停了。「一開始這麼爛,沒想到馬上就復活了。而且,工作真的進步得很多很快。」主任拍拍我的肩:「我們這位學弟,很優啊!」
我又在同一部電腦前掉眼淚。不過這次,這些淚水帶著的,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和成就感。「很優的學弟,今天是你最後一天跟我對吧。」主任離開之前,笑著說:「要記住,Stay humble! 不管到哪裡都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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