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無力者也是受難者家屬,對不起,我沒有為你爭取到應得的道歉
我是無力者,也是二二八當天上台要求蔣萬安「殺人兇手,下跪道歉」的人,也是唯二當天被逮捕的人,在大家的眼裡,我們就是一群消費二二八,想要為此而紅的「林九萬」,如果你們是想要來罵我們的,希望你可以先看看我的故事。
我是劉品佑,二二八受難者的家屬,我的受難者親屬是我舅公林蓮池,1947年3月2遭國軍毆打,3月12日傷重不治,死後的夜晚身蓋白布被送到了家門口,僅被告知是「意外身亡」,就這樣我們家開啟了五十年以上的自我禁錮與政治審查。
從小我就和外婆一起生活,從我有記憶以來,我記得我家裡擺滿了民進黨的旗幟、阿扁娃娃,每次選舉時我外婆總是緊張到左右踏步,不斷地焚香拜佛,如果當天民進黨輸了,我外婆大概又要失眠一段時間了。
每次打開政論節目,我的外婆總是邊看邊罵,但是每當罵到國民黨時,都會自動把音量縮小,並且回頭告誡我「這些事在家裡說說就好,出去不要談論政治」;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在遊行抗議,我的家人們總是拉著我的手遠離那群人,在投票當天我們一定是最早去排隊等投票所開的人,因為我們害怕被發現我們沒有投給國民黨。
從小我就受到台灣是民主自由國家的思想教育著,我不理解為什麼號稱民主的台灣,我們卻要這樣?
直到國小後的某一天二二八前,我看到一封信,上面寫著「二二八事件中樞紀念儀式邀請函」,我不解為什麼要特別寄信邀請我們?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我才理解為何我的家人們一直以來的怪異行為。(這是今年的邀請函)
我外婆總是說「他就是太多管閒事、愛看熱鬧,結果就付出了生命」,「當天遺體送到家裡後,我們被告知是意外死亡,雖然知道不是真的,但我們也只能夠接受之後趕快處理」,外婆淡淡的說過,但當時年紀七十幾歲的外婆,卻忍不住的啜泣流淚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兇悍的外婆哭泣,似乎也是最後一次。
或許是天生背骨或許是想要找到屬於自己家族的歷史記憶,也可能是聽到蔣家後代蔣萬安要主持二二八紀念儀式而忍不住,所以我和幾個朋友就下定決心當天要去抗議,對我來說這一次的衝撞是我少數可以和蔣萬安表達我們訴求的機會,那七十六年來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訴求。
蔣萬安在致詞前有一位官方安排的家屬廖繼斌說著「沒有二二八家屬不跟台北市政府合辦活動」,當時我正好在旁邊,我只是稍微扶著鐵欄杆,想要聽清楚一點,馬上就有人過來要我們遠離活動管制範圍,這不是辦給受難者家屬的嗎?我們家不僅沒有收到台北市政府邀請我們參加的邀請函,甚至我連想要接近聽清楚的機會都沒有?就這樣更加加深了,我一定要衝上去抗爭,表達我們訴求的決心。
當天我們衝上台之後,我衝到很前面的位置,我不斷的放聲大吼「殺人兇手、下跪道歉」,直到我被絆倒後,我仍然不斷的這樣吼著,因為我知道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,可以這麼近向蔣家表達我們家,超過五十年來的自我禁錮與言論審查的痛苦,也想要告訴大家廖繼斌口中的「沒有二二八家屬不跟台北市政府合辦活動」我就是其中一個。
當天我是唯一一個被警察扛手扛腳的方式拖出去的抗爭者,就算我的手腳被警察抓著,但我仍然不斷的怒吼,「殺人兇手、下跪道歉」,直到遠離了蔣萬安,我才恢復理智。
三個警察抓著我,把我帶回警察局,一路上我一直很怨恨自己,怨恨自己沒有把這句話在蔣萬安面前說出來,怨恨自己沒有辦法為自己受難的祖先平反,怨恨自己只能夠放任官方邀請他們認可的人代表所有二二八受災戶,而不認可的人都被擋在外面。
至始至終,蔣萬安雖然在抗爭後道歉了,但是卻是以市長的身份道歉,而不是承認蔣中正是加害者,以蔣家後代的身份道歉,二二八事件至今只有受害者,卻沒有加害者,這是作為受難者家屬無法接受的原因,道歉不是說出「對不起」就好,一個沒有真心的道歉、沒有同理受害者的痛苦的道歉,「對不起」三個字,毫無價值。
我在警察局被保護管束了近二十分鐘,我才被釋放,一出警局我看到我的夥伴們都在門口等我,當時的我確實是開心的,一方面雖然沒有辦法親自在蔣萬安面前表達訴求,但我們仍然讓蔣萬安聽到了,另一方面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,從小聽著家人說國民黨很殘忍,被釋放的那一刻,我擁抱著我的夥伴們,心中的恐懼才終於放下。
我們在門口彼此擁抱、鼓勵,檢查有沒有人受傷後,「我們去共生音樂節轉換心情吧,我們要好好放送,暫時忘掉剛剛的痛苦回憶」,沒想到進去沒多久就遇到了四叉貓,可能是腎上腺素分泌還沒退去,身上亢奮的身心靈反應還未消失,有人提議,「我們和四叉貓拍照吧」,就這樣拍下了你們看到的照片。
「怎麼前後差異那麼多?」「你們是消費二二八吧?」,各種負面的留言在四叉貓發出貼文,新聞媒體惡意的操控之下,我們變成了消費二二八的人。是我們不夠注意,我也不解為何四叉貓會這樣下標,為何媒體會這樣報導。我知道在二二八紀念公園是一個值得哀傷與紀念的地方,作為一個受災戶,作為一個每年都來的人,我深知這個道理;但我們當天被拍下照片的場所是「共生音樂節」,那個場所是一個放鬆大家彼此療傷的場域,所以在照片中,我們才會是開心的畫面。
就這樣兩個不同場景與脈絡的照片,在四叉貓的下標與媒體的誤解操控之下,我們成了消費二二八的人。
儘管我們在活動之後的採訪,就已經說了我們這裡有二二八受難者的家屬,只是因為我被警察逮捕,所以沒有在現場,但時至今日沒有媒體為我們平反,所有的媒體都在帶風向的問「他們誰是受難者家屬?」「他們抗爭結束開心比yeah」所以輿論風向就成了「我們是想要從政的人」「消費二二八的人」,僅管我在事後發文說我是受難者家屬,解釋我們為何要這麼做,解釋兩者的場地與背景不同,但所有的媒體、網路KOL絲毫不在乎,比起找到參與抗爭的受難者家屬,他們比較在意這篇聳動的新聞能不能夠吸引大家的眼球。
在鋪天蓋地的抹黑之後,
隔天,我阿姨打給我「你等等打電話給外婆,他已經一整天沒睡了,因為他在電視上看到你」,我打給外婆後,外婆第一句話不是責罵,
「你是弟弟嗎?你有沒有吃飽?你的錢夠不夠?」
「嘿啊,有啦剛吃飽,錢還夠啊」
「新聞說你們是收了民進黨的錢,我們不要做這種人,你要好好讀書,未來找一個好工作,不要在理政治了」
「我們沒有收錢啦,這次的行動都是我們自己發起的,只是沒有想到被媒體誤解成這樣」
「好好好,沒事就好,要記得常常回來」
就這樣,我們的電話結束了,從頭到尾我的外婆沒有責怪、沒有問為什麼要這麼做,外婆最想知道的是我還安全,有沒有被國民黨政府清算,我很心疼我的外婆直到現在快要九十歲了,仍然無法忘卻白色恐怖時期對他的傷害,也更責怪自己竟然給了一張照片,讓媒體可以自由的發揮。
我知道很多人在媒體的渲染之下,我們就是一群消費二二八的小丑,但我只想和大家說,我們不是,做出這個決定我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做,我只想要為我的祖先平反,為我的祖先爭取他應得的道歉。
七十六年前,我的家人因為蔣家含冤而死,七十六年後,我們的訴求仍然要在媒體的刻意誤導之下胎死腹中。
「對不起,我失敗了,我沒有為你爭取到應得的道歉」
放上一張天馬茶坊獻花的照片「我知道很多人會說,馬英九、李登輝都道歉了,難道還不夠嗎?」
麥可桑德爾是我從高中就喜歡至今的政治哲學家,他的《錢買不到的東西》很適合回應
內文節錄如下「二○○一年,《紐約時報》曾刊登一則報導,是關於提供一項特殊服務的中國公司:如果你需要向某人道歉,對方或許是已形同陌路的愛人,也可能是已拆夥的事業夥伴,但你就是沒辦法親自去表達歉意的話,可以雇用天津道歉公司去為你道歉。該公司的座右銘是:「我們為你道歉。」他們是擁有絕佳話術與豐富生活經驗的律師、社工人員及教師。他們都接受過特殊的諮商訓練。」
我不知道這家公司是否很成功,甚至不知道它現在是否還存在,不過看到這則報導時,我不禁自問:買來的道歉有用嗎?如果有人對你不好或冒犯到你,之後再雇用一個道歉者來修補關係,你會滿意嗎?這可能要視情況而定,甚至也要看成本。你會認為昂貴的道歉比便宜的道歉更有誠意嗎?再者,如果應該道歉的人所鑄成的大錯是他深切痛悔而無法假手他人的呢?如果買來的道歉,無論排場多麼大,都無法取代親身道歉,那麼道歉就會像朋友一樣,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。」
道歉是無法被替代的,儘管道歉者的權力地位或是經濟能力比蔣萬安高很多,但蔣萬安以蔣家後代的身分道歉,而不是以市長的身份道歉,這樣的道歉才具有價值,也遠比每年虛偽的舉辦一場「228紀念晚會」更有價值,被害者要的只是一個道歉,一個誠摯的道歉,一個知道自己做錯後反省了的道歉。
Q2「明明拿了國家1200萬的賠償,不就是接受道歉了嗎?」
這根本是兩件事情,國家的賠償金是對於褫奪他人生命權的賠償,和有沒有辦法獲得被害者及其家屬的原諒是兩件事情。
賠償在轉型正義中只是最粗淺的第一步,離族群縫合的路還很長,不要再用「給錢了你接受了代表原諒」那麼粗淺的認來理解,我們認同人不能夠被買賣,人具有無限的價值,但是為什麼到了228的時候,這些基本價值卻無法套用在228事件上呢?
Q3 「邪惡的平庸性,難道作為當時蔣家政權得人也都要被清算嗎?」
雖然艾希曼最終仍然被判處死刑,但在現在已經過去76年的台灣,已經來不及清算,所以要做到的是轉型正義中的「賠償、重現事實、恢復名譽、族群和解」
儘管民進黨修法將賠償金提高到最高1200萬,並且設立促轉會(儘管現在已經解散,我至今仍然不解為何解散),依據多篇新聞,國民黨一次又一次的拖延、抗告、拒絕交出資料,才導致事實無法被完整的重現,這才是轉型正義緩慢的真正原因,所以我們不是因為親綠所以不罵民進黨,而是事實看來就是如此。
國民黨一邊喊著我已經道歉了、現在是民進黨執政啊,你們怎麼不去找他要?
一邊小動作不斷,這根本無異於在欺騙民眾與受害者家屬,雖然現在政府已經設立紀念館,並且給受難者「二二八恢復名譽證書」,但是在恢復名譽的前一步「重現事實」卻始終因為國民黨而停滯不前,才會出現現在只有被害者沒有加害者的荒謬現況,受害者收到恢復名譽證書,但在沒有加害者的情況下,如何恢復?又為了什麼恢復?
願台灣可以成為我們理想的台灣
兩篇臉書原文,再麻煩有興趣的再去讀完整版吧🙏
更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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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好笑吧,對你們來說一個家族的傷痕是如此的可笑,不惜用假訊息也要說我是黨軍
我只能說NT先生真的很努力
對於我們的抗爭行為有所批評、指教我概括接受,但是請你們不要污辱我的祖先,污辱我的家族。
要戰可以自己到臉書戰,如果你們實名出來戰,我還願意和你們交流,匿名批評還說我都不回,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了,歡迎光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