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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給我滾。」曾雨林忽然在旁邊開口了。
不只Miko,我也不禁一愣。
本來關於Miko所說的林教授、這間實驗室原有的主持人,心中因她的話語而生的種種疑惑,都在那一瞬間消失。
因為,曾雨林的那話語,竟是如此顫抖,完全沒了她原本的嬉鬧陽光氣息。
曾雨林抬起頭,那雙眼、那雙眉,都已染上淺淺的粉紅紅暈。
「妳給我滾……聽到沒有?」曾雨林那一字一句的,都是滿滿的顫抖,與憤怒。
「呵。」Miko聞言冷笑一聲,卻不看曾雨林,「陳老師,忠言逆耳,請妳務必好好思考,把林趕出去的必要性。我想,甚至退她學也不為過。」
Miko話聲剛落,曾雨林忽然從我身旁衝了出去!
「林!」我反應不及,曾雨林已經筆直往Miko的方向衝。
「!」Miko似乎也沒料到曾雨林會忽然有此激烈動作,急忙往後退,但退沒幾步路就碰到了走廊的牆壁。
只見她一臉驚恐地看著這頓時失控的一切,嘴巴大開,還沒來得及叫出聲。
就在那瞬間——曾雨林精準地停步在天藥所實驗室門前。
「我叫妳出去,聽懂了?」她輕微地喘著,說出她悅耳的嗓音。
「……。」Miko猶自驚魂未定,那雙小眼此時大睜,大開的嘴,則是半句話都說不出口。
砰!
曾雨林將門給重重地甩上了。
門關上後,她的背影氣喘吁吁,過了幾秒,這才轉回身。
只是,當她回過身,臉上已經恢復輕鬆,嘴角甚至掛了點笑意。
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。
「老師剛剛叫我林,我有聽錯嗎?」她有點戲謔式地說。
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我沒空理她這些。
「……。」她的笑容消失了。
「妳要不要給個解釋?」
「呵。老師剛剛還維護我,結果現在卻回過頭來質疑我了。」
「我不是質疑妳,我總該了解事情經過。」
「那請妳退我學吧。」
「什麼?」
「不然,我自請休學,可以了吧?」
「妳到底在說些什麼話?」我生氣了。
我想起了我幫她寫推薦函,還在口試上給她送分題,還為了她的名字出現在榜單上而開心……結果今天才報到第一天,她居然說要自請休學?
她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?
——我忽然想起方才Miko那席話。
「老師永遠不會懂,我過去都經歷了些什麼。我也不懂,我為什麼要把我的過去攤開來?難道老師不知道這是再次傷害?」
「我才不在意妳過去經歷了什麼。」我沉聲道,「我只是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為什麼會有人對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。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話,我如何跟妳在同一艘船上?」
「呵!同一艘船上?」曾雨林嗤笑一聲,「老師真是夠了!」
「我懶得跟妳耍嘴皮子。」我的臉沉下,「妳現在踏在我實驗室的地板上,也來找我報到了,我們當然在同一艘船上。」
「我早就聽夠這些好聽話了。」曾雨林皺起眉,「什麼同一艘船上、什麼我一定會幫妳、什麼大家都會站在妳這邊……」
「老師不知道我過去受過什麼傷害,也不知道剛剛Miko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;既然如此,為什麼就不能什麼都不要知道、讓我好好做實驗、好好讀完研究所、好好拿到碩士學位?」
「妳還真大膽,敢這樣對自己的指導教授說話。」我冷道,「我只想送給妳一句話——妳沒妳想像中脆弱。」
「呵!」曾雨林笑出聲,「沒經歷過什麼的人,總是可以說出這些自以為富有哲理的話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就這樣吧!老師,謝謝妳幫我寫推薦函、口試還給我送分題。但我今天沒辦法繼續下去了。」曾雨林開了門,「造成妳的困擾了,真的很抱歉。或許妳也會變成那些跟Miko一樣說我是非、說我不負責任的人,但沒有關係,我不會怪妳。」
語畢,她已經消失在我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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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哇!稀客、稀客!」吳秉男大聲嚷嚷的,搞得他實驗室的研究生都抬起頭來看我。
身為高醫大的當紅炸子雞,吳秉男的實驗室似乎有重新裝潢過,整個空間瀰漫著嶄新的氣味,牆上還掛著一幅幅的各式實驗室認證及獎狀。
裡頭的實驗桌共有六大排,研究生及研究助理一眼望去,大約就有十來個——而如此偌大的實驗室,還是由吳秉男一個人獨自主持的。
只是比起實驗室規模,更吸引我注意的,是一眼望去,只有寥寥數人戴著安全眼鏡、NBR手套及活性碳口罩,其他的,就如同吳秉男曾經像瘋子般倡導的那樣,空手空嘴接觸著那些有機溶媒、做著實驗、敲著矽膠玻璃管柱——忽然間,我一眼認出遠方那個正敲著玻璃管柱的,就是Miko。
不同於其他人若有似無地打量我,Miko只是專心致志地敲打著管柱,一方面視察管柱裡矽膠粉末的緊密程度,一發現有不夠緊密之處,就再朝那個點位繼續敲打。
如入無人之境地,那樣專心做著實驗。
我忽然一股怒氣。
她在這邊心無旁鶩地做著實驗,曾雨林呢?
「你的學生助理們很聽你的話。」我將視線收回到眼前的吳秉男。
「呵!」他似乎知道我在說什麼,環視了一下實驗室,「淑惠,找我有事嗎?」
「到辦公室吧?」
「喔,當然!」吳秉男開朗地笑笑,「請!」
「吳教授,我就不跟你囉唆了。」他還沒關上門,我已經開口,「你家的Miko是怎麼回事?」
「啊?」吳秉男挑了眉,「她怎麼啦?」
「她怎麼啦?」我瞇起眼,「她上週來我實驗室說了一些你鼓勵她說的話。」
「我鼓勵她說的話?」
我一時之間無法判別自己的舉動是否太過衝動——但我也別無它法了。
因為,曾雨林已經消失了整整一週。
她的手機不是不接,就是轉入語音信箱,到學務處查到當初她留給學校的通訊地址,卻怎麼都沒勇氣親自走這麼一遭——總感覺走到這一步,似乎已經超越了某些界線。
我也不是沒想過找Miko問個清楚,但又覺得自己跟她的師生階級差異,不知道這樣貿然行動是否恰當——尤其Miko看起來陰陽怪氣的,加上她上回兒說話的嗆辣程度,都讓我對於與她對話感到多所顧忌。
既然如此,就只能找Miko的老闆——吳秉男了。
「他知道。事實上,就是他鼓勵我來跟您說的。」那時的Miko是這樣說吳秉男的。
「她跟妳們說了這些話?」吳秉男一臉不可置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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